紅軍,草地_3000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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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傍時刻,草地里又濕又爛,我吃力地從爛泥里將右腳拔出來。我的腳變得又紅又腫,整雙鞋濕了個底朝天。今天的路尤其難走,硬撐了半天才爬了三里路。秋風(fēng)乍起,遙望去眼前茫茫然的一片枯黃,偶爾見到兩株傍水而依的蘑菇,不過宣傳隊的人兇得狠,不知哪里尋來一根藤條,跑過來抽。
我頗為不平地見著小輩胡鬧,從后面走上前,不滿地對著那宣傳隊的女娃娃道:“同志,干啥呢!一個姑娘家怎得欺負自家人呢!”
隊伍里缺糧我是一清二楚,正巧我們隊伍又是上頭規(guī)定留下來斷后的,這一路上,樹上能吃的果子都給沖鋒隊摘了,地上能吃的野草都給炊事班一麻袋一麻袋挖走了。前些天二狗子還能僥幸打下一只色彩斑斕的野雞,這幾天就更不景氣了。這里地荒得連鳥都瞧不見,更別說什么野雞了。隔三差五的就有人餓死,直挺挺地倒在草地里。
伸手摘蘑菇的小伙子著實嚇了一跳,趕緊正了正軍帽,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個軍禮。那個罵得正盡興的女娃娃也終于察覺過來,頂著一頭亂蓬蓬的短發(fā),面色蠟黃地行了禮。
我點點頭,重復(fù)道:“沒規(guī)沒矩的!大老遠就聽見你倆嚷嚷了!”我豎起眉頭,“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紀律了!”
女娃娃漲紅了臉,萬分地委屈,“莊書記……”
“報告莊書記!都是我的錯!”伸手摘蘑菇的小伙子搶在女娃娃面前道:“這位同志在和我講這蘑菇的毒性,也算是救了我的命!您要怪就怪我吧!”綠色軍裝的小伙子一手死死護住身后的女娃娃,一臉的愧疚。
我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,對著女娃娃笑笑,“辛苦了!”
“不辛苦不辛苦……”女娃娃受寵若驚地揉著臟袖口,躲在小伙子身后,手里還聲張?zhí)搫莸匚罩歉浘d綿的藤條,來回踱著滿是爛泥的布鞋。
我見狀也不忍再罵,于是便和顏悅色下來:“天色不早了,去喝碗湯,收拾收拾就睡下吧。”
兩人連忙點頭,再行了一次禮,一溜煙小跑去了不遠處的營地。
我目送著那兩個年輕的背影漸行漸遠,嘆了口氣,背著手走回去。
小半晌的功夫,天就黑了下來,一層一層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上。陰風(fēng)嘶吼著,偶爾有人影從遠處晃悠過去,草地里的泥漿咕嘟咕嘟冒著泡,還會聽到嗚嗚的狼嚎隔著遠處的山頭傳過來。
老戴佝僂起身,背對著風(fēng)坐在篝火旁邊,小聲的和周圍幾個隊伍里熟悉的老干部聊著天,東西南北都連帶著都扯上一點。火光照在他的臉上,他臉上的笑意就像是一團被揉爛的樹皮。旁邊一小塊空地上擺著一只簡陋的轎子,是宣傳隊幾個手巧的女娃娃連夜用藤條編出來的,讓幾個小伙子抬著有嚴重風(fēng)濕病的戴書記往前走。
再往旁邊一點的樹邊還橫著一條金屬棍子。
我差點沒認出這條棍子,摸了半天下巴才回想起上個星期我的小米步槍壞了,正趕上老戴疼得直不起腰,我就干脆把搶上那條長長的金屬棍子硬扯下來,給老戴做了條拐杖,當時真是把老戴高興得眉開眼笑,就一直放在身邊。
現(xiàn)在,這條棍子上生出了厚厚一層暗棕色的銹跡,還不是被這片草地催出來的!
老戴看著我從遠處走來,笑瞇瞇地問我:“老莊,檢查完哩?”
“唉,檢查完了。”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,拍拍屁股坐下來,“照例,男同志外面守著,女同志挨著里面睡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老戴也跟著嘆了口氣,不再說話。
其余幾個老干部也是一片沉默,有的干脆靠著樹睡過去,一時間真的只能聽到噼里啪啦的火爆聲和上下起伏的打鼾聲。
這時候,我的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。
老戴托著腰間盤,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,猩紅的眼睛里勉強盛出笑意,對我說:“沒吃飯吧?兄弟我可是給你藏了一份。”說著便向一只破碗使勁努努嘴,然后疲倦地閉上了眼睛,皺著老眉,半晌沒再說半句話,不知是睡了還是暈了過去。
我也是困得要死,強撐著走過去抓起那只破碗,眼睜睜地看著清湯里半顆小野菜,一仰頭便灌了下去,連湯帶水舔了個干凈。
遠處,風(fēng)還是勢氣不減地刮過來,刮得我腦門嗡嗡直響,胡亂挨著一小片灌木,耷拉下眼皮……
天黑得更密了,蒼黃色的月牙高高倒鉤住整塊天宇,遠處陡峭的山崖上依稀也遍布著幾點火光,那便是沖鋒隊。
所有的人都抱著軍大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,周邊只剩下草地里咕嘟咕嘟,可怕地冒著吞人的泥漿泡。
正是安逸的時刻。
到了半夜里,月亮升得更高了,突然之間遠處傳來“哐當”一聲巨響,整片草地陡然一震,草地里的那些泥漿泡開始劇烈得泛起來,像是陰間的閻羅王一樣緊緊招住人的性命。
幾個老干部都不約而同地驚醒過來,面色沉重地拉著軍大衣從地上站起來。
緊接著,老戴也睜開了渾濁的老眼,面色發(fā)黑地撐起來。
正在這當口,遠遠望去,遠處山崖上的火光突然之間亮起了一大片,甚至隱約傳來了槍炮的聲音。我的心陡然一沉,大事不妙。
果不其然,不遠處急速奔過來五六個小伙子,一看軍服便曉得是沖鋒隊的。領(lǐng)頭的大小伙兒狼狽地沖過來行過軍禮,來不及喘氣,趕緊就開口:“報告!前方戰(zhàn)機正緊逼過來!敵軍一共有空軍25名!突擊小分隊20組!炮兵200人!步槍隊500人!汪部長命令做好迎敵工作!不許撤退!奮力抵抗!等待支援!報告完畢!”
“他奶奶的!”老戴吃痛地叫罵了一句,恨恨地從牙縫里突出幾個字:“蔣介石……”
過草地以來國民黨第一次這樣厲害地攻過來,看來是免不了與敵人正面杠上了。我暗叫不好,對著老戴說:“趕緊迎敵!我去讓他們往最北邊繞過去打!你帶一路人往西面打!現(xiàn)在兵力有限,只能里應(yīng)外合來個包抄!”
戰(zhàn)火聲連連,我轉(zhuǎn)身就往外跑。
“各列集合!各列集合!”到處是各班班長的近乎絕望地嘶吼聲。
我心急如焚地往外跑,趕巧又碰上了上半夜要摘蘑菇的小伙子,再走過去一看,那小伙子手里正抱著一個女同志,就是宣傳隊訓(xùn)斥他的那個女娃娃。
“莊書記,那群王八蛋羔子打過來了!”小伙子的喉頭有些顫抖,看著懷里冰冰涼的尸體,已無半點生氣。
我一眼看見女娃娃被炸掉的半個脖頸,又看看小伙子頭上源源不斷向外滲出的血,立馬大驚失色,“什么!已經(jīng)打過來了!”我看著小伙子將女娃娃輕柔地放在地上,然后將軍帽脫下放在她身邊。“趕緊的!”我狠下心來催促:“拿好了搶去前線!跑著去!”
“是!”小伙子響亮地回答,梗著脖子硬是沒讓眼眶里的淚掉下來,抓起搶,上膛,生澀地將一大把子彈裝進彈夾,又是鄭重的一個軍禮,然后迅速往反方向跑去……
不斷的有慘叫聲傳來,地面一次又一次地猛烈震顫著,我?guī)е恢粌砂賮砣说年犖閺谋边呴_始往上攻!
“他奶奶的!”我學(xué)著老戴罵了出來,揮起刺搶對著敵人不留情面地砍去,“讓你們?nèi)ネ道习傩盏?!讓你們?nèi)尷习傩盏模∽屇銈內(nèi)ネ犊咳毡救说?!該死!都該死?rdquo;
火光接連不斷,我發(fā)了瘋一樣向前殺去,甚至能看到被戰(zhàn)火炸飛的頭顱朝著我飛過來。
正當殺得痛快之時,我突然被一根生了銹的棍子硬生生地絆了一跤,差點被后面偷襲的人手起刀落削了腦袋。看著眼熟的東西,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到底哪里見過那根玩意兒,戰(zhàn)場殺敵不可分心,便把這事拋之腦后。
等了良久也不見老戴出來與我會和,我用腳踢開一個敵人,向西開路子。左等右等的事兒,終于來人了!我絕望的心開始復(fù)燃起來!
不過來的人不是老戴,而是老余。
“老莊,辛苦了!”我怎么也騰不出心思多想什么,見有救兵一到,頓時勢氣大正,又是一連放倒了三個人!
老余和我費力突圍,硬是在東北角上殺出了一道血口子,領(lǐng)著人馬一路往前沖,奔了二里多的路,終于逃了出來,躲進一片茂密偏僻的樹林里。
衛(wèi)生隊的人已經(jīng)提前候在那里,一見我們,立刻拿起紗布圍了上來,這邊上藥那邊包扎的,已是忙得手忙腳亂。
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。
天氣是極冷的,哈出的氣立刻在空中結(jié)成水霧。舉著右手給衛(wèi)生隊員包扎,一邊清點著隊伍的人數(shù),心里暗暗心痛和氣惱,原本兩百多人的隊伍,現(xiàn)在粗略著也只有六十幾個人了。
這也難怪,這次隊伍里走草地的基本上都是新兵,從沒上過真戰(zhàn)場。戰(zhàn)前的心理素質(zhì)也還沒完全練好,就趕著來過了草地,本來活生生的一條命,也都留在了草地里。
不過多時,林子里又是幾次悉悉索索的動作,所有的隊伍都來會和了。
“老戴呢?”我覺得有些不對勁,隊里就屬我們幾個老干部是見慣了打仗的大場面。想要做干部也不是容易的事,資歷和真本事都是要有的,不是說著玩兒,我們幾個干部都是上過無數(shù)次戰(zhàn)場的實足練家子。
“老戴他折在草地里了……”老余的聲音極小,但是我還是聽出來了。
我突然想起方才絆我的那根銹棍子,突然之間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。
老余自然知道我和老戴是二十多年的老戰(zhàn)友,有些含糊道:“老莊,你……”
“砰”的一聲,沒等老余說完,我突然之間一拳發(fā)狠地砸在地上,對著蒼天狂吼一聲。
隊伍里沒有人再說話了,我硬著頭皮,鐵青著臉,緩緩?fù)蜻h處發(fā)亮的天。
太陽開始從最東邊的山頭升起來,給荒涼的草地鍍上一層紫紅色,一路延伸擴張出去。禿鷲在飄渺的山頭低低笑著,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天……
高一:周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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