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森：

最近好嗎，現(xiàn)在就剩我一個人了。

夏日的蟈蟈在窗外咿咿呀呀的唱，茂密的樹蔭還有你的味道。

……

六月的雨季被鄉(xiāng)下的舊電扇吹得呼呼響，我側(cè)躺在床上一直合不上眼，外面的雞喂了么？豬草割了嗎？家里的柴剩的不多了，可我卻毫無心情去打理。外公的風濕又犯了，現(xiàn)在在鎮(zhèn)上醫(yī)院。

這個雨季真是討厭極了，休息不了多久就要給外公送飯。我還穿著你送的雨鞋雨衣，你說再過三年就來看我，這個可不能反悔的。

期待你的回信。

王葉

2010.5.2

“初次見面，我叫安森，是你們新的支教老師，雖然只在這里工作半年，但我還是很希望留下一個好的印象。”一個眼睛清澈透明的女孩站起來問她：“那你幾歲啊？”我永遠都忘不了她的笑容，但更加不能忘記的是，她十七，她的眼睛是一片沉睡安靜的森林，我的眼睛里藏著飽受貧窮的可憐。

我討厭她，因為家里原因，我不得不晚上學，她的十七歲就像是光輝萬丈，而我的，卻是不完整的。我才初三，而她已經(jīng)步入社會。這是多么大的落差！

她叫我們每個人寫一張個人資料交給她?？上攵覜]寫，這是我第一次不聽支教老師的話。在以前，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，老師都夸贊我是個乖女孩。媽媽的過早離開，那年爸爸的去世，成了我永遠的心傷。

我像是個被上帝拋棄的孩子。

只剩年邁的外公，我害怕，苦苦生活在黑暗的中心。

上課鈴響了，我被同學們逼著寫完了，忿忿地坐在破舊的課椅上。

這節(jié)是她的課，語文寫作。她一進門就不自覺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，很溫暖，卻讓我笑不起來。我把頭瞥向窗外，躲開她。

“大家上次寫的“我”很不錯，有的甚至把我寫成了仙女，其實老師也沒有那么好啦……”還仙女，拍馬屁的可真多。她又笑了笑：“但我認為有一位同學寫得很真實——王葉同學”我怔住了，一瞬間把頭埋下去，所有同學都投來了羨慕的眼光，齊刷刷地，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。

我卻更加討厭她了，甚至騙了自己。

那日又下起了大雨，坡路崎嶇難走，我下了狠心不去。我沒多想……反正外公的腳可能要犯病，在家里也可以照看。

“小葉，今天怎么不去學校？”外公起了疑心

“我，我今天不去，星期天呢。”因為知道外公不識字而撒了謊，又轉(zhuǎn)身倚在門框上，我有些心神不寧，聽著嘩嘩的水聲從屋頂瓦片上滑落下，順著坑洼的泥土流下山。心情像這天氣一樣，沉重。

就這樣第一次，若無其事地度過了一天?？戳丝窗职至粝碌倪z物的那只表，應(yīng)該是放學的時候了。我慶幸她沒來找我，便放心地坐在未干的院子里洗衣服。

哼著歌時輕松多了，外公也好好的坐在床上，熬過了一劫。慢慢溫潤的空氣浮動在空白中，小屋后面的樹林一片片的更茂盛。翠綠的風景自然適宜。

她突然站在石階上，笑瞇瞇地看著我。怎么辦？我低下頭繼續(xù)做自己的事，裝作沒看見。外公叫我去開門，我沒敢答應(yīng)。呼吸屏住脹得臉紅，過了幾秒，我覺得有些心虛，好歹她也是個老師，親自來一趟。

可最終，我還是愣在原地，她估計猜到了，離開了，漸漸模糊的背影讓我覺得有些莫名傷心。那天晚上，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，一夜未眠。

第二天一早便去上學，她什么也沒說，沒有責怪和質(zhì)疑。一有空就給我仔細講了昨天的內(nèi)容。我雖然不能一下子有好感，但至少沒那么討厭了?；氐郊?，猛地發(fā)現(xiàn)柵欄上夾了一封信，應(yīng)該是昨天她留下的：

你是一個好學聰明，文采奕奕的女孩，而且很謙虛。我從你的字里行間看出來了你敏感的內(nèi)心，我很想了解你……

滿滿的三頁信紙，我又通宵躺在床上，反復琢磨著，想著。

她真的不好嗎？我又是真的討厭他嗎？

很快過了幾周，我開始做回從前那個開朗的女孩了。

我時常去她那里問題，看她那明亮的眼睛，笑意的嘴角。這次是周末，我們因為一個問題爭論了很久。“謝謝老師！”最后我是喜笑顏歡，深深地鞠了一躬，她甜甜地說：“你看，我們都是十七歲，平時就叫我小森吧！”我使勁點頭，正要出去時，似乎想起了什么，回頭對小森說：“你不是想了解我嗎？這幾天放假，到我家來玩吧，體驗體驗生活。”這回可是真心相付了。

走了很遠的路，我推開柵子，家養(yǎng)的小黑一下子就撲了上來，對小森也是格外親昵。

“你家院子可真不錯，很大。”小森坐在外面的石凳上。

我端著水出來：“看你真會開玩笑，這不算大了。”“怎么可能，我們家還沒院子呢。”她立刻拿出手機拍了風景，又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，我很好奇，我知道的手機也只有小靈通。

“我在發(fā)微博，這個能記錄我們的生活軌跡，讓人懷戀。”她給我解釋，我雖然還是迷惑，但我覺得那是個好東西，如果我也有，那爸爸或許還有一張照片留給我，但最后的念想還是沒了。

我們彼此交換，聊了很久。

星期六的上午我和小森去后山撿柴。

“好難啊，這樹皮太硬了，你哪兒來那么大力氣的。”小森氣喘吁吁地，我沖著她喊：“累了就坐著歇會兒，這種體力活，你們城里人做不來的。”小森哽咽一下笑了，我又說：“你不是說要背一簍下去嗎？加油吧。”她的衣服被蹭臟了，我看著心疼拉她起來。

“你們這里可真好玩，比城市清凈！”我們并排著坐在山腰上，小森先背起木柴站起來：“你還討厭我嗎？”

我也起身：“你猜猜呢！”

她望著我，沒說什么：“回去吧，天色不早了。”

我說恩，朝向山崖：“我和小森友誼地久天長！”

我看著她的眼眶濕潤了，她沖上來抱緊我。我們的十七歲，一個沖動，一個羨慕的年紀。那是我們的，青春的，歲月的。

她又在外面幫我種花，都是些小花，卻長得爛漫。我笑了，小森也笑了。

夜晚這兒的星空很燦爛，小森說她很久沒看過星星了，她說在他爸爸在的時候，天空總是晴朗的，繁星滿空。我震驚了，不可思議地望著她。原來，我們從沒有差別，我們都抬頭仰望過，我們都低頭嚎啕大哭過；原來，她和我都有一顆質(zhì)樸的、敏感的心。

小森特別會講故事，字也是討人歡喜。她給我寫了一首詩：

山青城紅綠，君在林中會。莫忘此深情，來年誼天長。

我說這日子還長呢，寫得好想讓人哭，她善意的笑。

又是新的一周，小森正給我們上課。窗外轟轟的雨聲異常惱人，從昨夜就開始下了。我有種不好的感覺，突然屋頂?shù)耐咂轮ㄒ宦?，糟了！我沖上去擋住了坐在正中的同學：“快跑！安森，快帶他們出去！”我意識到土房馬上就要坍塌。

“小葉！”我聽見小森的竭力呼喊，雨聲震裂了萬物，我忍著劇痛：“你快走！把安森老師帶出去！我沒事。”

我也得出去，不能等著房子倒塌，身下的同學已經(jīng)安全地出去了，我趁準時機，把手一松，往外跑去。吱嘎的聲音從房頂傳出，我想已經(jīng)不行了，還是被石板死死壓住了一只腳，我奮力想要掙脫，小森的聲音已經(jīng)吼到沙啞，我見她要沖過來救我，立即制止：“你們把安森老師保護好，快去安全的地方！”

我看見左腳已經(jīng)開始鮮血染地了，疼痛蔓延全身，迷迷糊糊中，我沒了意識，合上眼睛，頭昏沉著垂在地面。房子也已坍陷，銷聲匿跡。

沒有比這雨下得更猛烈的了！

等我睜開眼睛時，第一想到的是外公，聽同學們說沒事，我也就放心了。接著著急地問小森怎么樣，她被接走了。

這場雨那么突然，送走了小森，留給我那些回憶。

最后的一切，只等著暴風雨的沖刷停止，輪流在空氣里倔強的雨點，一次又一次擊響我內(nèi)心的回音。你還會還會來的，我一直這樣想念。

記憶里，你的嘶吼，你的淚水順著雨水，我已分不清。

想到這里，我已泣不成聲，希望小森能給我回信。

可惜了，三年了，七年了。時間它總是調(diào)皮，我卻再也沒有你的音訊，是你太忙了，還是搬家了？我都無從知曉，你知道嗎，現(xiàn)在我在城市有了穩(wěn)定的工作，再過一年我也要去支教，我以為我能見到你了。

“見義勇為的人救起落水兒童，這些好人有……安森，其中，……安森不幸被水流卷走，現(xiàn)在孩子已經(jīng)安然無恙，好人一生平安……”什么！我在飯店里吃飯時，無意之間看到了這噩耗，我沒有意識的撲到電視機前，哭得不成模樣。

我再次見到你，是在你的墓碑前。已經(jīng)擺了很多束花了。

小森，我?guī)Я四惴N的花，你給我的信，我給你的信，壘成了一堆。我顫微微地放在大理石上，淚水裝作堅強地滑過下巴，我還要好好地活下去，帶著你對世界的思念，帶著我們的約定，帶著你清澈的眼睛閃爍的光芒。

又是一個夏天，我的心已春暖花開。

初一:劉宇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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