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候，還很依賴外婆，也一度以為外婆是位很有思想、很浪漫的人。

最喜歡夏日的傍晚，外婆拿一把蒲扇，搬兩把板凳，領(lǐng)著我上了小船。太陽逐漸偏向西邊，更紅了，更柔和了，更舒展了。外婆的竹篙探入微風(fēng)拂過的河水中，向后輕劃，蕩開一片天空。濺起的水珠冰潔、剔透，洇濕在船壁上，像夢囈的印痕，烙著時光的印記。

船身一頓，身子向前一傾，將迷醉的我拉回家對岸的樹林邊。我跳下船，拽起外婆布滿皺紋的手，就朝林間的小路奔去。草木散發(fā)著淡淡的香氣，糙老的樹皮上，蟬停留著，歌唱著生命最后的浪漫。外婆的手像這樹皮一樣，經(jīng)歷太多的風(fēng)霜雨雪，對我來說，琢磨不透的古老與神秘。

我沖向樹林另一頭的大堤，身后是小跑著追趕的老人。這一刻，火紅的夕陽將萬物浸染：染紅了天邊的云霞，染紅了清澈的溪流，染紅了繁茂的樹林，也染紅了我，染紅了外婆。

太陽落下去時，越往西邊越紅，向上是橘紅和鵝黃，隱約可以看見淺淺的綠色和淡淡的藍(lán)色。再往上，一大片湛藍(lán)的色彩，暈開的白云點(diǎn)綴著。這幅畫，讓人忍不住高興起來。

我和外婆在大堤頂上坐下，外婆總是撥弄著腳邊的野草，我總是搖著外婆讓外婆講故事。

不久，星星升起來了，宛若一只只螢火蟲漫天飛舞，將光茫從仙界灑向凡間。外婆講過太多的故事，太多有哲理的話。記得最深的，是她說：不覺得嗎，世間最耀眼的不是烈日，而是月色、星光和螢火。在烈日之下，人們不會仰望，不會幻想，因?yàn)閷τ诎讜兌裕饷⑻^于平凡；而在黑夜，光芒卻顯得那么珍貴，因此人們才會珍惜?；蛟S這就是外婆帶我出來的原由吧，我想。蒼老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力量，回蕩在我心間。我沉浸其中，或驚訝，或迷茫，或思索，或留念，似乎每一種感受，都讓我眷戀，一如眷戀那個溫暖的身影。

多年后，常?；赝?dāng)年的畫面。迷人的黃昏過后，夜空藍(lán)得發(fā)黑，黑得發(fā)紫，月光柔和，星漢燦爛。大堤上，依舊精神的老人，神情專注的孩子。那樣的情景就鐫在心上，任歲月也湮沒不了。

后來，我長大了，和外婆漸漸疏遠(yuǎn)了。時常覺得外婆不理解我，我也理解不了外婆。

放假了，駕車回鄉(xiāng)下。傍晚，云霞漫天，駛過大堤，看到一個老人，一個孩子，在大堤邊上散著步，時不時指指天空，聊聊天。那一瞬，在車窗后，眼睛竟是不能自持地濕潤起來。